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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我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,这么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,看到他仓促间对上我的视线,故作镇定地睁大眼睛,企图掩盖他之前一直在看我的事实,假装直到这时才注意到我。
  那是一种等待下文的表情,全神贯注,甚至有些虔诚,很少见到他把眼睛睁得那么大的样子,整个表情相当夸张,但纪丙年并不知道。
  我说:“哥。”
  他说:“怎…怎么?”
  我不知道怎么开口,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肯德基的大门敞开,很多人从这里穿行进商场内部,吵吵嚷嚷,而阳阳还在旁边玩游戏机。
  我没说话,纪丙年反而有话要说,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,对应着我盘起的头发,跟我说:“盘起来,好…看。”
  我几乎要怪他了。
  怪他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表情藏好,露出这样纯粹的笑脸,在我心底投下一道惊雷,却又什么都没有明说。
  我站了起来。
  逃跑一样,去柜台要了一沓纸巾,转身的时候我想清楚了,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,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。
  我努力不去看纪丙年的眼睛,和他讲了我们之后的计划,我们要把阳阳送回去。
  他比我更先进入到情绪当中,表情严肃,毕竟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,还和以前一样对我。
  这是一个很依赖运气的计划。
  如果李叔并没有出发找阳阳,抑或是他出发去找了,刚好回来遇到了和我妈对峙的我们,我和纪丙年就落到了下风。
  我需要拿东西证明我有伤害阳阳的能力,而纪丙年则要控制住两个中年,任何的伤害引起的响动都会在社区的环境被放大,街坊邻里会看到,甚至会报警,但我和纪丙年都不应该滑向这样的结局。
  这是最坏的打算。
  纪丙年抱着最坏的打算,握着电动车的车把,驾车前行,我则在心底拉响警报,随时制止纪丙年滑向最坏的打算,紧紧握着他的衣角。
  阳阳在我们两个中间抱着游戏机,在出发前就已经接受了我的说辞,妈妈不会让他接受我们的礼物的,除非他表现得非常非常伤心。
  我在我妈家对面的路灯下站着,手把手教阳阳怎么酝酿情绪,纪丙年给我妈打电话,很快电话就接通了。
  因为阳阳在场,纪丙年没有公放,我凑到纪丙年身前,耳朵贴着他的手指,听到手机传来的声音。
  我妈一个人在家。
  “阳阳,在,在我们这里,拿着房产证,下,下来。”
  然后我妈就下来了,没拿房产证,说是要先看到阳阳,随即被纪丙年限制在单元门口,不能往前。
  我拍了拍阳阳的肩膀,阳阳开始哭,我妈非常紧张、恐惧,甚至有瞬间想要冲出纪丙年的控制,直接来到我身边把她儿子带走。
  纪丙年说:“拿,拿房产证,拿了放人。”
  我妈上楼去拿房产证。
  我提前预设过这种场景,如果她一个人在家,接到纪丙年电话的那一瞬间就会打给李叔,她会尽量拖延时间,包括不带房产证下来,以及把房产证放在难以找到的地方、靠找房产证拖延时间,等李叔回来,所以纪丙年一定要观察她的表情,自己率先找到房产证。
  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阳阳问我:“妈妈怎么回去了?”
  我说:“她说很感谢我们,准备回去给我们找点礼物。”
  阳阳说:“你可以来我家玩呀。”
  我说:“你会欢迎我们吗?”
  阳阳说:“当然啦!”
  我说:“你妈妈会欢迎我们吗?”
  他有点犹豫:“会。”
  然后我看到了他的爸爸。
  我妈绝对告诉了他事情的前因后果,他一见到我和阳阳,立刻大喊阳阳的名字:“李阳!过来!”
  小孩一下子愣住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李叔朝我的方向大步跑来,一个中年男人,似乎只在这一件事上能有如此的气场,其实是有点吓人的,我又一次看向单元门口。
  纪丙年下来了,他也是用跑的,快步向电动车冲刺,跨坐上车,漂移,和撒腿就跑的我在最短的距离内汇合。
  我几次几乎就要被李叔抓到衣角,这男人跟着我们向前跑,然后大喊,“来人啊!有人偷东西!有人偷东西!”
  挨个震响了单元楼的感应灯。
  纪丙年开着电动车,转了个弯,绕到小区另一头,入目是低矮的平房,以及成片的庄稼地。新建的世纪家园就是征收了之前的庄稼扩建而来的。
  高耸的大楼,低矮的庄稼,在县城里诡异又和谐地共生着。
  我们从小区出来,径直拐入平房,小巷盘根错节,人们坐在家门口吃饭、聊天,亮灯的房间里现出模糊的人影。
  没有人看我们,事实上根本没有人关注我们,这样的电动车藏进居民楼当中,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,毫不显眼。
  我们一路往更深的地方开去,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,响起了混合蝉鸣和蛙声的属于夏天的声音。
  渐渐看不到人了。
  我依然很紧张,很激动,感觉血液像被烧开了一样,滋滋作响,分不清那是不是属于夏天的第三种声音。
  我想要尖叫,想要大声喊出一些什么,想要痛骂我妈,如果她像爱阳阳一样爱我和纪丙年的话,我们也不会窘迫成现在这个样子。
  我想要杀人放火,想要胡作非为,我甚至想过,这样的夜晚,如果我们不做些什么全世界都不允许的事情,那将是一种多大的浪费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