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肉文屋 > 都市言情 > 灯花笑 > 灯花笑 第66节
  刘鲲嗫嚅着嘴唇:“瞳丫头……”
  陆瞳打断他:“但这一切的好是踩着陆家的血换得的,怎么能不叫人生气呢?”
  刘鲲惊悸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  “瞳丫头,你听我说,那时候官差四处搜人,搜到我家,谦哥儿他没来得及逃走……”
  陆瞳笑笑。
  “表叔,二哥是什么样的人,你比我更清楚。一旦发现自己被官差缉捕,以他不肯连累人的性子,只会立刻与你划清干系,躲到没人发现的地方。可最后却在你家找到了人。”
  “你给他吃了什么?迷药吗?”
  刘鲲手指痉挛一下。
  陆瞳顿一顿,幽冷的眸凝着他,“二哥被捕后,是你给常武县写了信告知此事,我爹在来京路上遇水祸出事,不也是表叔推波助澜?”
  “你不仅出卖了二哥,还出卖了我爹娘。”
  刘鲲脑中轰的一声,脚下绊到一块黑石,一下子跌坐在地。
  那一夜他将陆谦交与了范正廉,却看到了陆谦留下来的那封“信”,也就是陆谦冒着风险回来要取的证据。
  他一生胆小怕事,老实本分,却在那一刻生出莫名的勇气与野心。他想要拿着这些东西去换一份天大的富贵,要用这些在盛京这样的繁华之地,为他们刘家开辟一块独属于自己的锦绣前程。
  于是他在审刑院的暗室里,对范正廉恭声道:“大人,谦哥儿虽已落网,但我那表兄是个钻牛角尖性子,知道了这件事,难保不生出事端。不如一起处理干净,免得后患无穷。”
  范正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:“哦?有什么好主意,说来听听。”
  他将本就屈着的脊背弯得更低:“我可以写信给陆启林,将他引到盛京来……”
  一只乌鸦从枝头飞走,扑扇着翅膀撕裂夜的寂静。
  刘鲲望着她,无力地辩解:“我没有……”
  “我听说,表叔之前一直想要盘下雀儿街的一家铺面,临到头了却因店主反悔,缺了一百两银子。二哥被捕不久后,表叔就租下了那间铺子。很巧的是,官府通缉二哥的赏银,就是一百两。”
  她看着刘鲲:“原来我二哥的命,就值一百两银子啊。”
  “不、不是!”刘鲲哀叫一声,一刹间委顿在地。
  一直以来被他刻意忽略的愧疚汹汹涌来,连着惊惶与畏惧。
  “天下的规则,他们上等人说了算,表叔,对上太师府,我并不奢望你能挺身而出,但你至少不该助纣为虐。”
  听到“太师府”三个字,刘鲲猛的回过神来,他用力抓住陆瞳的衣角,仿佛这样就让自己的话更为人信服:“没错,瞳丫头,你知道的,谦哥儿得罪的是太师府,那是太师府!我们怎么可能得罪得起?是他们逼我,是他们逼我的啊!”
  “戚家、范家,哪一家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,瞳丫头,换做是你爹,他也会这么做的!对上这些人,咱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,不是吗?”
  “不是啊。”
  陆瞳冷冷扯出一个笑:“他们现在不是出事了吗?”
  刘鲲一愣。
  面前女子看着他:“柯承兴不是已经死了么?”
  刘鲲手一松,跌回泥地,看着陆瞳的目光宛如见着厉鬼:“你你……”
  她笑:“是我干的。”
  山中雨雾如烟,淅淅沥沥将坟冢的泥冲黯。
  穿着斗篷的女子一身缟素,清冷幽丽,鬓边一朵素白绢花如孝,像从棺木中爬出的艳鬼。
  她刚刚说什么,柯家的事……是她干的?
  刘鲲的目光有些恍惚。
  他记得瞳丫头小时候的样子。
  陆家三个孩子,陆柔温婉大气,陆谦明慧潇洒,二人都继承了爹娘带来的一副好相貌,又学问出众,表兄陆启林嘴上不说,心中却格外骄傲。偏最小的这个女儿每每令人头疼。
  瞳丫头小时候不如陆柔长得清丽,也不如陆谦出口成章,圆团团胖乎乎,不爱念书,时常将他爹气得人仰马翻。陆启林常说她是“一身反骨”,骂完又偷偷让刘鲲给罚站的她去送糖馒头。
  俗话说,会哭的孩子有奶吃。瞳丫头是陆家三个孩子中最顽劣的一个,却也是最受宠的一个。刘鲲那时也很喜欢逗她,小姑娘稚气圆团团的脸上,一双眼睛总是透着几分机灵,一看就让人喜欢。
  许多年过去了,圆团团的小丫头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,仔细看去,眉眼间依稀能寻出几分旧时痕迹,那双漆黑眼睛却再无当初的生动与俏皮,像凝着一方沉寂的水。
  柯承兴的死,柯家败落的事他之前就听过,当时只觉唏嘘,并未想到其他。而如今,瞳丫头说是她干的,刘鲲还记得常武县的那个小姑娘,乍乍呼呼,瞧见只老鼠都能吓得跳开老远,眼泪鼻涕哭作一团……
  这怎么能是她干的呢?
  他恍恍惚惚这般想着,就听面前的女子继续开口。
  “不止,范家的事也是我干的。”
  刘鲲的脸“唰”地一白,恐惧地盯着她。
  她垂眸,看刘鲲的目光像是看一个死人,“现在,轮到你了。”
  “不……不……”
  刘鲲脑子一炸,下意识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裙角边,雨水在他脸上纵横,他抓住陆瞳的裙角,牙齿发着抖,激动又慌乱地开口,“瞳丫头,你听表叔说,我可以帮你!”
  陆瞳诧然望着他。
  “真的!”刘鲲急促道:“范正廉将谦哥儿关进刑狱,随意找了个由头处刑。瞳丫头,表叔可以为你作人证,当初只有我知道所有真相,咱们一起把柔姐儿和谦哥儿的案子弄个水落石出,好不好?”他哄着面前人,像多年前在陆家哄被老鼠吓哭的小侄女。
  短暂的沉默过后,她说:“谢谢你啊,表叔。”
  刘鲲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,正欲说话,面前人却慢慢蹲下身来,朝他摊开一只掌心。
  借着灯笼幽暗的光,刘鲲看得分明,那只纤细白皙的掌心中,躺着一只精致瓷瓶。
  他喉咙蓦地发紧,抬起头看向陆瞳:“这是什么?”
  “是机会。”
  “……什么机会?”
  “合家罪孽,表叔一人承当的机会。”
  刘鲲僵住。
  陆瞳笑笑,如耳语般对着他轻声开口:“这是一瓶毒药,如果表叔喝下,我就饶恕表哥们和表婶,宽免他三人之罪。”
  “瞳丫头……”
  她唇角仍噙着笑,芳容娇丽,眸色却如云落寒潭,一丝笑意也无。
  “表叔,”她说:“我溺死了柯承兴,外头却传言是他自己酒后失足跌死。柯家倒了,满幅家财一朝散尽。”
  “我在贡院中动了手脚,礼部勾串考生一事被发现,如今范正廉下了昭狱,一朝声名狼藉,人心散尽。”
  “你看,我做了这么多事,却一点惩罚也没有。”
  她看着刘鲲:“我杀得了他们,也杀得了你们。表叔知道,我很聪明。”
  刘鲲不可置信地望着她,喃喃道:“他们是你的表哥……”
  “我知道呀,”陆瞳弯了弯眼眸,“正因为是一家人,所以我才于心不忍。给了你一个机会。”
  她慢慢地说,一字一句都是往刘鲲心中戳。
  “两位表哥现在已在大牢,勾串科举舞弊,虽不是小罪,却无性命之忧。这怎么能行?所以我想,我应该做点什么。忘了告诉你,我现在是大夫,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几个人,轻易而举。何况两位哥哥们又不聪明,至少比对柯家范家动手容易多了。”
  “我有足够的把握,杀了他们,也不被别人发现。”
  最后一句,尾音幽冷,如鬼魂叹息,在坟冢间寂然回荡。
  刘鲲浑身上下打颤。
  他知道面前人说得没错。
  刘子贤与刘子德虽长瞳丫头几岁,可论起心智筹谋,根本及不上陆谦,更别说瞳丫头。还有王春枝,她只知擀面下厨,嗓门大却毫无脑子心机。瞳丫头连柯家和范家都能扳倒,显然是有备而来。自己一家人在她面前,软弱无力如待宰羔羊,根本没有半点抵抗之力。
  陆瞳望着他,轻轻抬一抬小臂,掌心中的药瓶在夜色中淬闪出一层诡艳光泽。
  “表叔?”
  他木讷地、僵硬地伸手拿起药瓶,看向陆瞳:“如果我喝了,你就会放过他们?”
  “当然。”
  “你发誓?”
  陆瞳笑而不语。
  “好。”刘鲲拔掉药瓶的塞子,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人:“瞳丫头,你说话算话。”
  风霜凄冷,夜雨冷寂。残灯幽冷的光照耀坟地中无名孤冢,仿佛下一刻就要有冤魂从泥泞中爬出索命。
  灌木丛中,他把药瓶凑近了嘴边,眼看着就要饮下。
  却在最后一刻,猛的将手中药瓶一扔,握紧手中尖石狠狠地朝陆瞳扑来。
  “你逼我的——”
  凭什么?
  凭什么他就要这么束手就擒?凭什么他就要任人宰割?就算瞳丫头再如何厉害,也不过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,她看起来弱不禁风,只要用这石头一敲,就能敲破她的头!这乱坟岗就是天然的埋尸之地,埋在这里,不会有任何人发觉!
  他才不要自己去死,他要杀了所有威胁到他家人的人,他还要救出子贤和子德!
  夜色下,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凶恶狰狞,无限的恐惧与疯狂将最后一丝愧疚给冲散,混混沌沌,重新拼凑成一张恶鬼的脸。
  “瞳丫头,你莫怪表叔,表叔还有一家老小,还不能死!”
  他嘴里这样喊着,挥舞手中尖石,狠狠朝那人脑袋砸了过去。
  这动静惊飞了远处栖息的寒鸦,可他握紧石头的手却没能砸到对方的头。
 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,从喉间传来一阵刺骨的窒息感,仿佛陡然被人扼住颈间,他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,一下子跪倒在地。
  陆瞳叹息了一声。
  他捂着脖子,在地上翻滚,有些慌乱地开口:“你做了什么?”话一出口,才惊觉自己嗓子痒得出奇,像是顷刻间有万蚁啃噬。
  回答他的是对方平静的声音。
  “表叔,送你的信看了吧,信呢?”
  他拼命抓着喉间:“烧……烧了。”
  “真谨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