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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永远不要等着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死。这是你教给我最深刻的一课。”温禾安扯了下唇,纵身一跃,如打着旋从树上飘落的花瓣,又如纵身跃入水里的鱼,向王庭主殿的方向飞速赶去。
  这戏两个人唱不起来,得三人登场才有看头,一把火烧得旺起来,局面才会越加混乱,王庭才会方寸大失,铤而走险露出更多马脚。
  同时,她要充当锚点,告诉凌枝空间术施展的最佳时机。
  圣者面容冷怒,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激起火气,她速度更快,根本不需要借助步法,连绵的山,塔楼,深巷,夏日的栀子和熟果都成了虚晃的影子。
  两人在追赶中激烈交手,玄音塔塔身上一惯充当哑巴的古老铃铛狂震,圣者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第八感在空间术中完全成型,在飞速移动,最终降临在王庭主殿之上。
  圣者脸色完全变了,她没料到温禾安会有这样的胆子,她觉得自己凭借这一道塔能应对几位圣者的怒火?她想做什么,挑起王庭与天都之间的战争?她是自己这么想的,还是巫山的授意?
  想归想,圣者对她下手并没有留情,想在出事之前将温禾安解决掉。
  袖袍鼓动间,已经又走了三招,温禾安默不作声咽下嘴里一口血腥气,沉着视线望向王庭主殿。风云会期间,时时都有矛盾,恨不能家家都有争执,城卫队和巡逻小组十二时辰不间断轮守,在感受主殿附近出现止不住的打斗波动时可谓倾巢而出。
  还有许多来参加风云会的世家,他们中也有高人,当即从睡梦中惊醒。
  按理说,在云封之滨是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。
  好几位圣者坐镇呢。
  这得有多不怕死才敢深更半夜如此放肆?
  而等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推开窗,或走出院门往天上看时,却一时屏住了呼吸,有些没见过什么风浪,盼着在风云会上展露头角的年轻人直接长大嘴,像被捏着嗓子似的“啊”的一声,干瘪瘪的表示震惊和怀疑。
  半空中,空间术的轮廓已经消失不见。主殿之上,天穹被无数颗雨珠照亮,照得殿宇红墙黛瓦皆失颜色,唯剩惨白。某个瞬间,雨珠落下,成千万根水链,这些链条环环相扣,生生不息,组成一根巨大的水蓝色链条,贯穿下来时,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听不到别的声音,唯余铮然。
  这等灭世般的情形下,各站一边的温禾安和温家圣者反而没被第一时间发现。
  “这是——水链?”
  陆续有人认出了这道神通,旋即开始抽气,脑子里的想法一时多得停不下来。巫山最近有动作他们听到了点风声,但没想到天都和王庭已经到这份上了。
  这是要彻底乱了吗。
  那他们还待在这做什么?岂不是参加个风云会岂不随时会有性命之忧?
  想明白这层,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准备辞行了,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,真要圣者轰杀了,他们找谁出头说理去。他们完全没往别的方向想,现在就是直接告诉他们,水链是被空间术裹挟着出现的,他们也不会相信。
  若非亲眼所见,圣者都不信的东西,他们如何会信。
  温禾安隐匿在暗处阴影中,手掌颤动,吞咽下几颗恢复灵力的丹药,同样注视着这场闹剧。
  ……不知王庭现在作何感想,温家圣者要解释也只会和王庭的圣者解释,她哪知道王庭要做什么,被逼到这一步,三十二根傀线在今夜之后再也凑不齐。王庭不会轻易罢手,傀阵师立马就会出现。
  等空间术施展在他们身上,她就撤回溺海。
  月流和徐远思等人都已经登船了。
  圣者……温禾安将指尖上的鲜血擦去,还能理智地衡量,她和圣者之间的差距,没想象中大。
  这时,王庭之主和诸位长老齐齐出现。他们也不敢直撄其锋,先看几欲将主殿钉穿的水链,再看已经平静下来,上位者气场极浓,一脸“叫你们圣者出来解决”神色的温家老祖,想想后续计划付诸东流,目眦欲裂,头发丝就差根根竖立起来。
  什么都想到了。
  没想到温家圣者突然对自己家发癫。
  “去。”王庭之主甚至来不及兴师问罪,他重重闭眼,对身边人低声吩咐:“把傀阵师都叫来,别分散了,全部聚在这。”
  能来的世家都来了,今夜之后,再也到不了这么齐了。
  水链最终没有将王庭主殿夷为平地,两位老圣者出手了。
  只见两道灵光冲天而起,合二为一,化作一只手掌将水链托起,两股分外强大的力量彼此消耗,生生僵持半刻钟,产生的声音急促尖锐,万分刺耳,最终同时消散。
  温禾安第一次见到王庭这两位圣者。
  他们的苍老肉眼可见,衰颓近在咫尺,就像两棵失去了养分的树,枝干还在,枝叶和根系都慢慢凋敝了。很久没出手过了,这样碰撞一回,精神都好似被抽走了,其中一个更甚,连着咳嗽了好一阵,才缓过来。
  为首那个叠了叠眼皮,问温家圣者,颇为平和好脾气:“天都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  “前辈。”温家圣者意思意思拱手,说:“阴官家的当家人有空间术。”
  王庭之主胀得面红,他已经后悔轻信了温家圣者信中的内容,让她踏进了王庭辖域,以为她独自一人来,又不会在表面上对王庭动手。温禾安夺琅州在先,算计江无双在后,他们自然乐见其成。
  可听听这话。
  一个九境的空间术,能转移圣者的第八感,闻所未闻。
  哄小孩呢?
  两位圣者抚着雪白的长须,低低叹一声,也不知接没接受这个解释,他们似乎真的活得久了,脾气早被这世间磨没了,说:“如今溺海不稳,所有圣者都该守着中心阵线,而非横跨万里,在他人主城之内释放第八感。”
  温家圣者念及方才发生的事,皱着眉受了这话。
  她不知道妖血的事,更不会知道,这句话会成为日后王庭指认天都的一大佐证,因为表现得实在不以为意。
  两位圣者出面时,王庭主殿中便有源源不断的人涌出来,训练有序地散开,配合巡逻队巡查主城,安抚贵客,做派间尽显大族临危不乱的气度。
  温禾安蛰伏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中,两边圣者见面,暂时没管她,她手上绑着根徐远思给的傀线,在徐家人出来的第一时间,傀线就会在指头上缠紧以示提醒。
  半晌,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。
  她祭着玄音塔,拥着一团骤亮的红光朝天都圣者后背拍去,手指排开三道颜色各异,刻有花朵标识的小镖,分四次十二支,带起尖利的破空声,与此同时她身形闪挪到傀阵师那侧,对凌枝说:“就是现在。”
  这次没有黑云,只是道一闪而过的黑线。
  精准地带走了三四十位匆匆乔装成巡逻队的徐家人,黑线还想顺带着将温禾安也带离这要命的地方,但没成功。
  空间术的存在本就叫人匪夷所思,同样也有着更为严苛的使用准则。
  目的达成,温禾安转
  身就走,朝着溺海的方向去。
  她以为自己最多只会面临圣者恼羞成怒的反击,只是她速度够快,可以脱身。
  但她小看了现在王庭的混乱局面,也小看了天都圣者的野心。
  活生生的徐家人就在眼前消失,王庭之主心脏猛的跳动数十下,眼前一黑,手心中全是汗,冷汗,自打他当权,从没如此失态过。现在跟前有张桌子,他早就一把掀翻了。
  傀阵师关系到两道禁术!
  他们让徐家人下了三十二道傀线,选了三十二个有本命灵器的天骄,直待这些人都聚在一起,傀线成阵,族中人暗中出手,生夺这些人的本命灵器,用这些沾血的灵器促成禁术八感中的“融合”一术。
  同时,他们早就选定好了八感中的圣者之器,毋庸置疑,这世间最为厉害的圣者之器非徐家“金银粟”莫属,此阵已经被圣者夺下,可阵心要用徐家人的血滋养,更能激发出效果。
  原本,万事俱备。
  现在是鸡飞蛋打。
  最为致命的是。
  两位老祖油尽灯枯,平素用堆成山的珍稀灵物养着,还是眼看着虚弱下来,时间一日少似一日,今晚却被迫出手与温家圣者硬碰硬来了一场,他们怎么经受得住!这一下可好,还能撑多久——
  王庭之主脑海中念头还停留在这一句上,就见到了更为疯狂致命的一幕:温家圣者再次出手了,用了十分高明且具迷惑性的障眼法,招式看着是对温禾安追去的,一转头,就到了两位圣者跟前!
  天都圣者当然不急着追温禾安,在水链将王庭这两位老怪物逼出来后,她的注意力就不在温禾安身上了。三家井水不犯河水,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两人,现在一见,别的都可能是假的,但是萎靡的气息总是真的。
  空间术是现有的借口,证明她对圣者出手是无意的,毕竟方才也都见到了,那群人平白无故消失。
  王庭这两人一死,三方局势立马发生变化。
  能有机会加快这个进程,天都圣者自然不会犹豫,实际上,出手就是一念之间的事。
  王庭两位圣者再也绷不住宽和颜色,他们确实大不如从前,可两人加起来难道还能在明面上落于下风?他们出手将攻势搅散,拍碎,其中一个手掌不自然抖动两下,好在下一刻,另一股浩大的力量从半空降落,径直挡下余波,那是个长相板正的中年男子,眉一皱,煞气扑面而来。
  对天都圣者很不客气,直呼其名:“温绛,你是要现在和我等开战吗?”
  说完,没给天都圣者回答的机会,依法炮制地接连甩下三道攻击:“既如此,便先留下来吧。”
  “绝无此意。”
  天都圣者目光一敛,视线穿透虚空,遥遥锁定温禾安的背影,她对王庭三位圣者提出暂时止战的要求:“我来王庭,只为清理门户,今日罪魁祸首是谁,三位心中自有定断,不必我多费口舌阐明。”
  “此女必成祸患。”
  话音甫落,她率先摁下一指。
  王庭三位圣者今夜可谓压着满肚子的火,一切都滑向了最坏的一面,他们也不是傻子,天都圣者不是好东西,但不是主因,空间术不空间术也暂且放在一边。
  今夜不死一个人,不见血,撇开面子里子不谈,谁也咽不下这口气。
  “杀!”
  王庭两位圣者都出了手,另一位精神实在不济,险些要当场呕血,消失在大家视线中。而随着这一声清喝,两道长风吹起,裹挟着无边威压,从背后直追上温禾安,一左一右,像两道长镰刀,要将她拦腰斩下。
  温禾安离溺海不远了,千米不到的距离,但不得不停下来应对圣者的三道追击。
  果真是人一多,就会出意外。
  这就是她事先设想不到的意外。
  玄音塔已经碎了只铃铛,被温禾安小心捏在手里,等着日后找个时机修复。她慢慢吐出一口气,将泛着七彩色泽的小塔丢出去面对两道圣者攻击,那是它的极限。
  还有一道要自己对付。
  那一道属于年迈虚弱的王庭圣者,不是巅峰时的水准,但依旧不是九境可以应付的。
  温禾安给自己套了几层防御灵宝,蹲下身,五指抵在地面上,无数道涓涓细流旋即蜿蜒着从她脚下蔓延出去,像大树伸展出去的无数根枝丫。那不是水,是纯粹的灵力,她以灵为道,对灵力的掌控度已经到了极为深入可怕的一步。
  但无济于事。
  一半圣者之力,和完整的圣者攻伐,是两码事。
  溪流从地面飞速往天上伸展,悍不畏死地缠住了袭来的那阵长风。灵流很有韧性,生生不断,源源不绝,抽取的是温禾安的力量,这种力量消耗比拼太过可怕,且双方实力悬殊,她能感觉到迎面而来死亡的刀锋和自身力量的枯竭。
  时间在此刻才成了最漫长残忍的东西。
  依靠自身,不借助外物与圣者之力比拼,这是第一次。温禾安有种身体真成了瓷器的错觉,泥胚子在烈火中烧着,耐不住高温,这里裂一道,那里裂一道,说不准哪个瞬间就全盘失守,裂成无数片。
  温禾安眼角有血泪淌下,肌肤上也有血珠不断冒出来,她顾不上擦拭,咬牙将手伸到灵戒中……还有一道圣者之器,雪钓图。
  雪钓图对她来说意义不一样,不到万不得已,她不想用。
  就在这时候,有如实质的长风后又扫出一股力,压力骤增,温禾安五根手指指甲崩裂,手臂抖动的弧度很大,袖衫已经噙满了血,湿哒哒地贴着肌肤,黏腻,温热,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明。
  她已经很少在对战中感受真正的死亡逼迫,但她急切的渴求力量与成长,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。但现在够了,该领教的领教了,圣者的实力她有数了,该是时候撤退了——她不能受濒死的致命伤。
  她抽开雪钓图的系带,才要展开,就紧紧攒着那卷轴,浑身一震。
  身体之中,不知是受到哪股力道冲击,先前那股从传承中汲取的绿色灵力,原本如安静的蚕丝遍布贴附在全身骨骼之中,现在却齐齐涌出来,投进神识中,血液里。
  随着这股力量的融入,将温禾安死死困住,难进分毫的修为又开始缓慢往上攀升,最终艰难突破一个小小的关卡,停在某个玄妙且不为人知的境界。
  温禾安额头一片细汗,脑海中像是有几方势力在搅动,另一种疼痛尖锐的漫上来,她暂时管不了那么多,因为风的余威已经到了眼前,此时催动雪钓图已来不及。